[情書] 給我的806－韓愈◎師說

親愛的小朋友們：

　　歲末年終，有些話，我想是該對你們說。該從哪裡說起呢？就從我考上台北市教師甄試那天說起吧。

　　那天，憂喜參半。憂的是為了回到台北，我必須拋下在高雄帶了一年的導師班，我心中對他們有很多虧欠，就因為我想回家，他們接下來的國中生活可能要一年一個導師了，也許他們並不傷心，因為我是個管很多的導師，但那種被拋棄的感覺總是不好受吧。喜的是我終於回到台北，回到我從小住到大的南港，在我最熟悉的母校任教，這裡也有我與前兩屆學生共同創造的美好回憶，而且我終於可以在誠正當導師了，我確知我會完整帶完這個班，我會陪這個班校外教學、隔宿露營、畢旅，我會參與這個班的大小事，不論這個班喜歡或不喜歡我，我都在他們的國中回憶裡佔據了一席之地。

　　2013.07.30那天，進行新生編班與導師抽籤。前一天我就先去富南宮拜拜了，聽說進行導師抽籤該拜拜的。我對神明說：「請給我一個乖乖的、可愛的班吧，善良、聽話，活潑，天真，重點是……一定要跟我合得來啊！」抽籤當天，出席的新生導師們先摸乒乓球抽序號，再按序號抽班級。在誠正我雖未當過導師，但我教過兩屆的1班、2班，還教過1屆5班與1屆8班，我心想，與1班、2班也糾纏太多年了吧，可別又是1班、2班。

　　然後不是1班不是2班不是5班不是3班也不是8班。是6班。接下來三年，我都是6班的導師了，我與6班將共患難、休戚與共三年。

　　記得七年級上學期時，我天天都很抓狂與崩潰。我發現神明真的把我的祈求聽進去了，衪給了我一個乖乖的、可愛的班，善良、聽話、活潑、天真，可是……，我好像忘了說一件事，我要機伶的傢伙們啊！我們班什麼都好，就是普遍不太機伶，任何人都可能在奇異的瞬間就當機了！不論是譚書旻之輩或葉港奇之類。我只能逢人便說：「神明真的給了我我想要的那種班，但就因為我忘記說我也要機伶一點的，結果我們班現在好像每天都在考驗我的崩潰極限……」

　　每天都有各種崩潰，只是大崩潰與小崩潰的差異。算了，每天崩潰有益身心健康。我只好這麼說。

　　說也奇怪，漸漸地，我好像也不那麼崩潰了。是我們班變機伶了？還是我對各種可能導致我崩潰的點的接受度也愈來愈高了？

　　更或許是在時光的催化下，我們的默契漸漸生成，你們慢慢朝向我導引的方向形塑，而我慢慢理解你們可能這樣可能那樣的各種狀況外了。

　　其實我沒有特別想把你們變成什麼樣子。我也從不覺得一個導師有能把一個班級變成什麼樣子。記得新生導師抽籤那天我在FB上PO了篇感想文，你們的學姊問我：「你的理想型是我們班吼！」我這才發現，對呀，談戀愛會有理想型對象，那帶班會有理想型的班級嗎？但原來我從沒設定什麼理想型。我只知道我想讓我的學生們擁有快樂的國中生活，因為我就是這麼快樂地度過國中三年。我希望我帶的班良善友愛感情好，每天都開開心心，有許多笑料、鮮事，要活潑，但該靜下來時也要靜下來，懂得閱讀的美好，能有創造力，而且真誠地面對我。

　　成績從來不是我的首要追求目標。我想看見的首先是態度。不只一次，我對你們強調過，萬物皆有先天限制，魚就是在水裡游，鳥就是在天上飛，有的人真的不是讀書的料，學習新事物較為遲慢，但那又如何，若這樣的人也勤勉地聽課、努力地跟上作業，即便最後還是考了三、四十分，我認為那也足夠了。我以為做每件事都是過程比結果重要，因為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事，其結果好壞是我們不能操控的，我們必須學習：即便有可能迎來一個糟糕的結果，我們仍要在過程中不斷努力。關於學科成績，我不願輕易拿你們與他人或他班比較，因為我一向就是只看你們的態度，你們成績好，但驕傲；我必定斥責，你們成績差，但真的盡力了，我仍願意給你們鼓勵。關於體育各項競賽，我更不願意給你們壓力，不是專業的選手，倚賴的必然是天生的資賦，那麼我們便也無法靠著短期練習來翻盤，當然，我們還是得練習，只是我們真的不能天真地以為我們只要練習就能第一名，再說還得思考，我們到底能拿出多少時間來勤加練習各個項目？關於國語文競賽，對不起，我剛好是國文老師，我若能指導的，我必然盡力指導，但我也從未在指導後就要你們非得拿第幾名不可，因為我依舊知道，有許多能力絕非一蹴可幾，我更在意的始終是在我陪伴你們練習的過程中，你們是否有多學了些什麼？關於整潔秩序競賽，最早最早我便說過，要求你們要有前五，那是因為連表面功夫都做不到前五，那平時上課大概就更髒亂更吵鬧了，若然，我們班又該如何維持基本的讀書風氣呢？我不求你們樣樣第一，我只希望你們保有積極奮發的態度，第一沒什麼了不起，隨時有被幹掉的危機，但只要擁有積極奮發的態度，便有無限進步的可能。

　　教育心理學上有一門學問叫行為學派，主張以獎勵與懲罰來訓練學生。剛升上國中的你們還帶著小學生的習氣，成天莽莽撞撞，製造些小禍端，對很多事不留心不經意，為了讓你們迅速養成規矩，我選擇以記優缺點來獎勵、懲罰你們。行為學派最初以小老鼠作實驗，將老鼠關進箱內，箱內設置一個桿子，老鼠肚子餓便在箱子內探索掙扎，誤觸了桿子食物掉出來，接下來老鼠肚子餓時就會四處探索，不小心又誤觸了桿子，經過多次的探尋，老鼠漸漸知道當他觸碰桿子，就會有食物掉落，只要牠肚子餓就會去壓桿，老鼠因為食物的增強，進而不需要到處探索，就知道去壓桿取得食物，老鼠在實驗中學會了壓桿這動作。你們是不是就像那小老鼠一樣呢？做了某些事就被記缺點，於是你們知道那些事不該做，但你們真的知道那些事不該做的意義何在嗎？還是只是不想被記缺點、被處罰，所以選擇不做呢？學者柯爾柏格說道德發展有六期，原則上預估人類發展0至9歲是避罰服從(行為後果是否受懲罰)與相對功利(利益交換，亦即我採取什麼行為才能得到好處)取向，理論上9至20歲該是發展出尋求認可(期望他人稱讚自己是好孩子)與遵守法規(重社會秩序、信守法律)取向。我以為你們會逐漸進步，雖然我先是把你們當小老鼠養，但我期望你們有一天能脫離他律，進化為自律。我一再強調唯有你們懂得自律，才能擁有自由，才不需要被監視。每一次你們犯錯，我以為我都花了許多時間與你們談，在處罰之前。然而你們真的明白嗎？還是你們仍然只當自己是一隻小老鼠呢？

　　七年級時每天都讓我崩潰有益身健康的你們，升上八年級後穩定許多，同學間的磨合期似乎也撐過去了，當然免不了還是會「我比較不喜歡誰，我比較喜歡誰，誰誰誰真煩，誰誰誰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，誰誰誰可不可以離我遠一點……」這一類的，但那都是正常的，本來牙齒也是會咬到嘴唇的，再合得來的夥伴也會吵架，一個群體28個人也不可能全很麻吉，可是你們在大多時候至少做了我常說的「道不同不相為謀而毋須互相傷害」。整潔秩序的表現也十分良好，而且我是打從心底佩服你們的，你們的整潔秩序不是我盯出來的，早自習、午休，我給了你們很多空間，雖然我不定時會去巡視你們，但我去巡的時候很少是秩糾或衛糾路過時，也就是你們真的是自我要求、節制才能夠得到一週又一週前三的榮譽，更讓我欽佩的是我們班遲到者眾，你們明知就算是榮譽班也穿不到便服，而你們未在我面前質疑過那幹嘛還要維持整潔秩序的成績。這就是我一直強調的：做我們該做的，不論結果是否如我們所願。這也是我覺得你們最可愛的地方。

　　很少誇獎你們，怕你們洋洋得意、驕傲。但我也知道你們似乎因此沒什麼自信。體育競賽是最容易產生班級凝聚力的一件事，偏偏我們班又一直沒有出色的成績。整潔秩序前三，每次都被我說是應該的。各科的成績，我也從來不提你們集體表現如何。而我知道，你們沒自信，以為我們班還不夠好，以為我們班的國文比13班差，是我誤會了嗎？你們好像常自動跟13班比，其實不需要，我從沒拿你們與13班比，縱然考個大卷嘰咕一下13班這範圍考怎樣我們班這範圍考怎樣，也只是隨口說說，我又沒真的統計、比較、算平均，有時候甚至是因為有的人愛比較，讓我覺得很有趣，很想捉弄一下愛比較的人。相處了一年半，難道你們還不了解你們的導師是怎樣的人嗎？什麼.gif

　　那些名次，我從未看在眼裡。我在意的全是你們札記裡、訊息裡給我的回饋，還有課堂上聽課的反應，以及真正的日常表現，以上所述才代表了我對你們的影響力。可是做到我要求的這些小細節，成績難道還會很糟糕嗎？

　　這兩天，你們的言行讓我有點失望。就在新年將至的這時候。

　　加分題從來就是要測驗你們上課專心與否，但蔡家欣脫口而出的疑問卻十分功利，段考不考的內容，小考就不該考？那麼會考不考的題型，段考也不該考？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們，會考題全是課外的內容，你把課本翻爛也不保證能考好，所以你們想要國中三年的國文段考都體驗一下這種絕望的處境？成語抄寫一定要老師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，你們才覺得抄寫有意義？你們以為為什麼要你們抄成語？是因為知道你們怠惰，不抄就不看。我可以不出這份作業找你們麻煩也找我麻煩，段考成績你們自行負責。然而你們又負責得了什麼呢？最後我們班的國文成績也會是厲害的人繼續厲害，爛的人更加爛，中等的人也朝向爛的那一頭前進。

　　因為想抵缺點而向我提做科展應該也可以記優點。我一直都想鼓勵的是你們參與班級事務，說真的，科展是數理資優班的事務，我們班的數資班學生得到學校許多額外的資源了，我不認為這是一種完全的自主行動與完成，因此我從沒把它想成應該記優點。尤其又是有人因為抵缺點才提出，這很明顯是逃避懲罰，而最讓我失望的就是都已經是數資班的學生了，為什麼還只當自己是小老鼠呢？能被指派做科展是一種榮譽，以此來拗消缺點，未免侮辱了這榮譽。所以我要你們想想，你們與我計較優缺點，不傷感情嗎？我何曾與你們計較過大把大把虛擲在你們身上的那些時光？

　　教育是良心事業。當導師的方法百百款，我帶你們的方式不是最辛勞的，但也絕不是最輕鬆的。我可以不管你們、不對你們多所要求，我只要在週一至週五早上7：30至下午16：55間陪著你們即可，那之前與那之後的時間，我都可以不甩你們。我更犯不著在放學後還思索著該如何處理你們的情緒與行為。不想陳述這些，也不該以此向你們索討什麼，如果你們不與我計較，我的付出都是甘之如飴，因為我從來不是為了要一份穩定的工作而選擇當老師。

　　我知道，我也不是什麼完美老師。動不動就對你們大吼大叫，還常常把你們的耳朵佔為己有，記優點像亂開支票，記缺點也像亂開支票，改作業十分低效能，還經常忘東忘西的，甚至囤了巧克力想獎勵你們也能放到融了又凝固都變形了。然則我所能拿出來的也就是一份心意，我是全心全意在對待你們的，因為你們是我第一輪要帶到國三畢業的小屁孩們！我喜歡你們，你們善良、聽話、活潑、可愛……而且真的跟我合得來。雖然我總是嫌惡你們，但你們也知道，我這個人實在難以直接說出「唉，我其實很喜歡你們耶！」這種噁心巴拉的話！（什麼？你們不知道！看我那麼嫌棄譚書旻狂熱又直接的師控反應就該知道了吧！）

　　我不完美，但我珍惜著命運之神把你們交到我手上的這份緣。（什麼？你們覺得衰死了？那也只好忍著點了……再一年半就好。嘿嘿。）

　　2015年，但願我的小朋友們在2014年的最後一天挨完罵後，都能夠理解我的心意，在未來一年蛻變得更加貼心與懂事，並且徹底從小老鼠進化成人吧！只是千萬別奢望你們的導師會變得溫柔或是改走愛的鼓勵的路線了，因為我完全沒有想把這兩件事擇一寫在2015年必做的10件事清單裡的意思。欸.gif